傳統神學解釋基督的救贖,多是比較不同的理論,例如「滿足說」(耶穌的死滿足了父神的忿怒,或贖價的要求)、「代罪說」(耶穌的死取替了罪人的刑罰)、或「勝利基督說」(基督的死和復活戰勝邪惡)等。聖公會前主教、新約學者賴特(N. T. Wright)卻總喜歡指出,基督留給教會的並不是理論,而是一個餐單!祂沒有叫我們推論研究學說,而是招聚信徒一起分享擘餅、記念祂。這書,正是賴特寫給信徒有關聖餐觀歷史和神學的書。
賴特既是保羅研究的學界權威,以「保羅新觀」為人所認識,同時文筆亦平易近人,不少著作皆以平信徒為對象,深入淺出。他為人所知的主張,是提醒信徒須進入第一世紀猶太人的習俗和世界觀去理解基督信仰。我們對聖餐的理解亦然。這書談聖餐,正是由猶太人逾越節說起。
在這書,賴特邀請信徒重新認識他們或許習以為常的聖餐。「民以食為先」,「食」對任何人都有深濃的意義,吃什麼、與誰吃、怎樣吃,或多或少也定義了我們的身分。賴特在第一部分,帶領讀者回到新舊約經文,再思猶太人的逾越節,細嚼聖經中聖餐的歷史。賴特從始至終感慨的是,這原是叫信徒合一的聖餐,現在卻是教會分裂的標記。十六世紀教會改革時期,聖餐可說是分裂、觸動各界神經的敏感議題。因此在第二部分,賴特便簡述天主教、路德宗、改革宗對聖餐不同理解背後的關注。最後,身為英國聖公會前主教的賴特,他與讀者淺談聖公會聖餐禮儀的意義和原由。
我認為與傳統神學對聖餐的討論相比,這書有兩個獨特的進路︰
1. 捨棄從聖禮觀入手,轉而將聖餐置於歷史來思考
多年來,不論天主教、路德宗、改革宗,皆將聖餐納入「聖禮」這較籠統的概念,都是先理解聖禮的宏觀意義和作用,才解釋作為其一例子的聖餐。但這做法假設了聖餐與其他的教會禮儀(更正教只承認洗禮和聖餐兩者)不但有共同的地方,而且這些共同點是聖餐的重點。例如「聖禮」(sacraments)一字是拉丁文「奧祕」的意思,即被納入聖禮的禮儀皆旨在表達救贖的奧祕,強調其抽象的意義。唯這容易忽略了四福音皆表明耶穌在猶太人逾越節設立聖餐,有深遠但具體的歷史,且是家庭的晚餐,席上包括與兒童的對答。況且,聖經從沒說聖餐是奧祕,或須以奧祕來理解、實踐它。賴特強調,理解聖餐不能抽離舊約歷史,上帝早已應許賜新約,這聖餐正是記念這應許的兌現。
2. 捨棄單從空間著手,轉而強調時間的向度
傳統解釋聖餐,主要集中在耶穌說「這是我的身體」的意思是什麼,多忙於探討耶穌的身體怎樣在聖餐的餅中臨在。天主教「變質說」認為餅的外表雖然維持它的特徵,但其本質在祝聖後變成了基督的身體。路德宗不同意變質說,但認為基督的身體親臨於餅中。改革宗加爾文(John Calvin)則強調已升天的基督,已坐在父神的右邊,所以是聖靈將信徒的心與基督的身體和血聯繫,基督的實體並不是在餅中臨在。不論哪個傳統,都主要以空間的向度來探究基督身體臨在的問題。但賴特強調的是時間的向度︰正如逾越節既回顧以色列人的祖宗出埃及的那一夜,也在此時確定吃的人已是自由人的身分,同樣也展望上帝將繼續在以色列民中施行拯救(因此逾越節是甚為政治敏感的節期)。他形容,當我們記念基督的死,過去就好像遠處的火車從後趕上我們,而在基督裡我們已有新生命,即那將要成就的事也迎著我們而來,讓我們先嘗那要來的新天新地。時間的向度充分展現了保羅所說的︰聖餐是表明基督的死,直等到祂來(林前十一26)。
我希望藉此序簡述書中值得華人教會反思的幾點︰
1. 有關聖餐時間的向度,賴特提醒我們,聖餐既回望過去、記念基督的死,同時亦等待祂有一天將會再來,在天國大開筵席,盛大喜慶場面不可言喻!(記得英國威廉王子迎娶王妃時街上的場面嗎?何況上帝兒子的筵席,豈不更壯觀?)值得我們反思的是,我們有否忽略了這令人振奮的期待?別人可從我們聖餐的行動看到那將要來的盛宴嗎?他們會因我們而盼望在天國有分兒嗎?還是,他們只看到我們回望十架,見不到那值得他們熱烈期盼的筵席?(不要忘記,耶穌把好酒留到最後!)
2. 即使回望基督的死,救贖不也是值得我們慶祝嗎?耶穌選擇以逾越節的傳統設立聖餐,這正是以色列人每年大肆慶祝上帝拯救他們從埃及為奴之家出來的節期(因此按傳統,逾越節桌上必須有紅酒或象徵紅酒的葡萄汁)。若上帝拯救一個民族值得這樣的歡樂慶祝,何況在基督裡祂救了眾人?賴特提醒我們,聖餐就是這樣吊詭︰既莊嚴,也歡樂,不能沒有沉默,也不能缺少喜笑。說到尾,聖餐宣告的是「福音」(good news)。在我認識的教會,聖餐通常只有嚴肅,沒有歡笑。恐怕未信者只見到我們「守」聖餐,並不覺得救恩有什麼值得慶祝。
3. 有關誰可以領聖餐的問題,賴特認為不應過分鬆容,因聖餐表明基督的死,領受者理應都已受洗。但必須要指出,賴特所秉承的聖公會傳統,奉行嬰兒洗禮,異於很多華人教會。他甚至表明,兒童不須先受堅振禮也可領聖餐,強調按逾越節的規矩,是兒童「負責」揭開憶述出埃及歷史的環節,可謂擔任非常重要的角色(出十二26-27)。若兒童在舊約享有這樣的分兒,為何在新約基督來了,還吩咐門徒讓小孩到祂那裡,現在反而兒童都沒分在餐桌慶祝主的救贖?這很值得我們反思,是否主所設立的洗禮及聖餐都攔阻了兒童到主前。
4. 最後,華人教會多避談政治,少重視聖餐其實也有政治的向度。賴特提醒讀者,聖餐宣告「耶穌是主」,不止是向信徒宣告,而是向世界宣告,對象也包括地上執政的、掌權的。我們宣告祂終會得勝。因此賴特提出,聖餐的場所絕不應受限制,教會應走到醫院、各階層、甚至政治爭端的最前線(這令我不禁想起,2014年香港佔中集會期間,一個主日適逢是「普世聖餐主日」,來自不同宗派的牧者在抗爭現場主領崇拜及聖餐)。不能不提,賴特亦強調聖餐桌流出的應是公義與和平。這也令我想起崇拜學學者Claudio Carvalhaes有一次來普林斯頓神學院演講,說︰飢餓與聖餐不應在同一社區中存在。華人教會仍有空間思考、實踐聖餐與社會公義的關聯。
與信徒共勉之。
楊思言
美國普林斯頓神學院哲學博士候選人
摘自《賴特說聖餐——難忘主餐的滋味》前言
→《賴特說聖餐——難忘主餐的滋味》http://bit.ly/2lwTup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