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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醫生宣判我罹癌後,大家總是對我說要加油,但當他們一旦握住我給他們的頭髮,就再也說不出這個字了......

當醫生宣判我罹癌後,大家總是對我說要加油,但當他們一旦握住我給他們的頭髮,就再也說不出這個字了......

第二次化療開始了,代班醫生這一次又來打雞血,拚命跟我爸說,我的治癒率很高之類的,但這一次不同的是,醫生還告訴我,我的劑量有加重,而我當時還不知道這句話的真正含意。

此外,這次的病友是一位老榮民,他得的是鱗狀上皮細胞癌,聽他的說法,是在一次胃鏡檢查時發現,檢查的醫生機靈地要他去胸腔科檢查,果然發現有問題,但是找不到原發點在哪。

同時,他也是一位基督徒,在基隆聚會,他沒有特別說自己是哪間教會,又是榮民身分,又聽他在電話裡禱告的口氣,我猜應該是聚會所的人。

他是一位極為健談的人,幾乎所有話題都是由他發起,由於這個癌症預後很差(我在網路上看到一位同病的基督徒女性,用壯烈來形容都不過分),所以我擔心他的心態,只是他倒是很看得開,直說:「沒關係,我活夠了。」

不過,他因為不明原因感染,在榮總已經待了一個月都無法化療,直到我住進去後,他的病情才好轉,但他的化療療程很短(或者應該說,我的療程長度僅次於白血病),他比我晚打化療,卻比我早出院。

後來,我又遇到了一個人,就是之前在思源樓看到的歐陽花。

那是在一個半夜,護理站看不到什麼人,也不知怎麼搞的,我想喝牛奶,於是就推著三台點滴機器到冰箱那裡,結果看到了一位紅色長髮的女生也坐在那裡。

歐陽花,是她沒有錯。她的長髮正緩慢卻有節奏地在轉變顏色,從髮根開始,一下子淺、一下子深,像波浪一樣,跟我一個月前在思源樓看到時一模一樣。

可是,她怎麼會在腫瘤科病房?

我又仔細端倪,看到她一旁有一個跟我一樣的點滴機器,一條避光的橘色管路直通入她的衣服縫隙中,看來她也跟我一樣在打藥。於是我上前向她打了招呼,也許同是病友吧,性別什麼的就不再是尷尬攔阻,所以她也放開來和我閒聊。

她問我是什麼病?我跟她說是淋巴癌;我問她得什麼病?她說是乳癌,而且是復發的。

其實我蠻訝異的,看她這麼濃密的長髮,我以為她的療程才剛開始,沒想到已經是復發後的再治療。

不過,說是閒聊,其實真正重點還是在她的紅色頭髮。她好像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便拔了一根頭髮下來給我,叫我握住。

我一握住,突然一股冰涼從手心傳開,那是五味雜陳的恐懼,治不好的恐懼、復發的恐懼、復發後又治不好的恐懼,對化療的恐懼,對小紅莓的恐懼,對紫杉醇的恐懼,最後是對死亡的恐懼,從手蔓延到全身,讓我已經跳得很快的心臟跳得更快。

「當醫生宣判我罹癌後,大家總是對我說要加油,但當他們一旦握住我給他們的頭髮,就再也說不出這個字了。」

她向我說明,這些頭髮是她身體的延續,是她「生命的記憶」,記載她的情感,所以除非她要死了,否則她的頭髮不會像一般癌症患者那樣,如雪花般撒落。

同時,歐陽不只可以將自己情緒傳遞給他人,她自己也可藉由觸摸「活物」而得到對方的情感。

不過,雖然她內心是那樣懼怕,臉上倒是笑笑地說,只有在十九樓的腫瘤科病房,她才有歸屬感,因為在這裡,病人的眼神都一樣,都是在黑暗中尋找光明,在絕望中尋找盼望。

說到盼望,我又動起要傳福音的念頭,當時我很喜歡向病友傳福音,可是在她知道我是基督徒後,卻露出驚恐表情,並焦慮地問我,有沒有配戴十字架等物品。

我說沒有,並反問她,為什麼這麼害怕十字架?她回答,那是因為一次有基督徒探訪她時,他們要她握著一串小十字架,沒想到她一握住,一連串如海嘯般的力量就湧進她說,那種情感大得可怕,根本不是人類可以承受。當她一握住時,身體立刻感受到一股巨大衝擊,像是有滾燙熱水從頭頂澆灌下來,皮膚一時之間無法分辨是冷是熱,反倒是一股涼意沁透了已經僵住的身軀。

緊接著,她的身體出現巨大疼痛感,她的四肢,她的胸口,像是被什麼尖銳物刺穿,她感受到滾熱鮮血從身體噴出,伴隨劇烈耳鳴,並在這吵雜聲中,腦中浮現了一句話。

話到此處,歐陽嚥了下口水,才又繼續說。當她稍微回過神時,便馬上把手中的十字架丟開,她感受自己的心跳就快跳了出來,並一個不穩地跌到地上,大口不停喘著氣,全身冒的汗都濕了衣服,髮色在鮮紅和深紅之間快速擺盪,這驚動了護理師過來,並叫值班醫師準備急救,不過好在休息一陣子後就沒事了。

可是也因為這件事,那幾個基督徒後來就被醫院列為不受歡迎人物,而歐陽花並再也不敢接觸任何跟基督教有關的人事物。

「啊……是喔。」雖然那時感覺很不好意思,看她心有餘悸的模樣,不過我還是按耐不住好奇,想知道「那句話」是什麼?

她說,那是夾雜在轟隆雷鳴之中的聲音,她抖動顫慄的嘴唇,伴著不斷轉深的髮色,說道: 「這是我的愛子,是我所喜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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